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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

帝阙1

盐铁专卖权被皇帝以雷霆手段收归中央,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,冻结了谢家最后一丝侥幸。谢怀瑾称病不朝,谢府大门紧闭,往日车马盈门的景象一去不返,只剩下一种大厦将倾前的死寂与压抑。

然而,在这片死寂之下,暗流涌动得更加湍急。

听雪轩内,炭火依旧烧得旺盛,却驱不散谢怀明心头的冰冷与一种近乎扭曲的兴奋。他被变相软禁在此,外界的消息却通过那条隐秘的渠道,源源不断地传递进来。

他知道谢家失去了盐铁之利,知道谢怀瑾如今焦头烂额,知道王晟何正在趁机蚕食谢家留下的权力真空。这一切,都让他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意。

但很快,新的指令通过密信送达。

“北境军情,云铮初战小胜,然孤军深入,补给线漫长。谢怀瑾欲断其粮道,借北燕之手除之。此乃良机,可顺势而为,推波助澜。具体……”

谢怀明看着密信上那冰冷而清晰的指令,指尖微微颤抖。不是害怕,而是激动。他终于等到了能够给予谢家更沉重一击的机会!断送北伐大军?这罪名一旦坐实,谢怀瑾乃至整个谢家,都将万劫不复!

可具体该如何做?谢怀瑾必然极其谨慎,不会亲自出面,甚至不会动用明面上的谢家力量。

他沉思良久,忽然想起一个人——屈猛。

屈家与谢家是姻亲,屈猛本人勇猛有余,智谋不足,且对谢怀瑾颇为信服。更重要的是,屈猛如今在京中,掌管部分京畿防务,与北境军需后勤系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若能说动屈猛,或者利用屈猛……

一个计划的雏形在他脑中形成。他不能直接联系屈猛,那太危险。但他可以通过别的渠道,将一些“精心加工”过的信息,传递到屈猛耳中。

他铺开纸笔,开始按照密信上的指示和自己的想法,炮制一份“情报”。这份情报,半真半假,暗示云铮因寒门出身受军中世家旧部排挤,求胜心切,已呈送给兵部的进军路线图并非真实意图,其真实目标是冒险突袭北燕王庭,因此对后勤依赖反而不大……

他写得很小心,字迹模仿了一种常见的军中文书风格,内容似是而非,却恰好能迎合屈猛(或者说屈猛背后谢怀瑾)希望云铮“孤军冒进”的心理。

写完,他用特殊的药水处理过,字迹暂时隐去,然后唤来唯一能进出他小院、负责采买的心腹小厮,低声吩咐了几句。这小厮是他母亲留下的老人之子,绝对可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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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此同时,王家府邸的暖阁内,药香依旧。

王雨荷拥裘而坐,听着弟弟王晟何讲述朝堂上发生的一切。当她听到皇帝顺势成立盐铁专卖转运司,将利益收归中央时,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,露出一丝了然的轻笑。

“好手段……真是好手段。”她轻声咳嗽着,“谢家这次,是真正伤到元气了。王晟何,你现在可明白了?与虎谋皮,终被虎噬。我们与谢家相争,最终得利的,只会是龙椅上那位。”

王晟何脸色阴沉:“阿姐,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?谢家倒了,下一个就轮到我们王家了!我们必须想办法!”

“办法?”王雨荷抬起眼帘,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,仿佛有幽潭漩涡,“自然有。陛下不是要推行新政,要重用寒门吗?那我们……就帮他一把。”

“帮他?”王晟何不解。

“对,帮他。”王雨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帮他把这潭水,搅得更浑。江南的清丈田亩,不是阻力很大吗?我们可以暗中‘协助’那些士绅,将事情闹得更大些,让夏和光疲于奔命。河东的税制改革,不是需要人手吗?我们可以‘推荐’一些‘得力’的寒门官员过去,让他们……好好‘表现’。”

王晟何先是一愣,随即恍然大悟:“阿姐的意思是……借刀杀人?或者,让那些寒门官员出错,反过来证明新政不可行?”

“不止如此。”王雨荷目光深远,“我们要让陛下看到,离了我们世家,他寸步难行。也要让那些寒门看到,有些位置,不是他们能坐得稳的。更重要的是……”

她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:“我们需要时间,也需要……盟友。”

“盟友?”王晟何皱眉,“如今谢家自身难保,还有谁?”

“谢家是快不行了,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。而且,这世上,对陛下和新政不满的,可不止我们两家。”王雨荷意有所指,“听说,北燕那边,最近也有些不安分?或许,我们可以……未雨绸缪。”

王晟何心中剧震,看向姐姐的目光充满了惊骇。阿姐的意思,难道是……通敌?!这太疯狂了!

王雨荷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,淡淡道:“不是通敌,是……利用。借力打力,自古有之。具体如何操作,还需从长计议。眼下,你先按我说的,把江南和河东的水搅浑。另外,想办法解触一下那个谢怀明。”

“谢怀明?那个庶子?他有什么用?”

“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用好了,能杀人于无形。”王雨荷眼中闪过一丝算计,“谢怀瑾如今内外交困,必然会对这个庶弟更加忌惮,甚至可能……再次下手。如果我们能‘帮’谢怀明一把,或者在他绝望时递出橄榄枝,或许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。”

王晟何看着姐姐那病弱却智珠在握的模样,心中寒意与钦佩交织。他这位姐姐,若是男儿身,这虞朝的天下,恐怕早就是另一番光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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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宫,瑶华宫。

沐天玑将一份密报呈给虞肆。

“陛下,谢怀明已经按照指示行动了。他通过一个看似与屈家下人有关联的渠道,将一份关于云将军‘真实’进军路线的情报送了出去。听雪楼确认,那份情报已经引起了屈猛的注意。”

虞肆接过密报,扫了一眼,嘴角泛起一丝冷意:“做得不错。谢怀瑾想借刀杀人,朕便成全他。只不过,这把刀最后会砍向谁,就由不得他了。”

“陛下,王家那边,王雨荷似乎有所动作。王晟何近日频繁接触江南来的士绅代表,还试图向我们听雪楼外围人员示好。另外,王家似乎在暗中搜罗一些‘不得志’的寒门士子,意图不明。”

“王雨荷……”虞肆念着这个名字,眼中闪过一丝凝重,“这个女人,比王晟何难对付得多。她躲在幕后,看得更清楚。她想搅浑水,拖延时间,甚至想寻找新的盟友。”

他站起身,走到窗前,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:“她想拖,朕偏不让她拖。通知夏和光,江南的清丈,可以抓几个跳得最欢、与王家关联最深的典型,从严从重处置!朕要让他们知道,浑水摸鱼,是要付出代价的!”

“是!”沐天玑应下,随即又道:“陛下,北境那边……云铮将军按照预定计划稳步推进,并未冒进。但我们截获的零星情报显示,北燕似乎也在频繁调动兵力,动向有些异常。”

虞肆目光一凛:“告诉云铮,稳扎稳打,切勿贪功。朕给他的旨意是击退北燕,稳固边防,不是犁庭扫穴。另外,让赵启明再加派一队精锐,确保粮道安全,尤其是靠近边境的那几段。”

“明白。”

沐天玑退下后,虞肆独自站在窗前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。谢家已在瓦解边缘,王家开始暗中布局,北境战事悬而未决,新政推行阻力重重……这盘棋,已经到了最复杂、最凶险的中盘。

每一步,都关乎生死存亡。

他拿起朱笔,在一份空白的调令上,写下了李垣的名字和新职位——户部右侍郎。是时候,让这把藏在鞘中的算盘,发挥更大的作用了。李垣的才能,不该只用在为他个人传递消息和分析情报上。

暗流已然汹涌,旋涡正在形成。所有人都在布局,所有人也都是棋子。最终谁能笑到最后,看的,是谁能看得更远,算得更深,手段更狠。